| 王永亮:驯鹿的蹄声 | |||
| 2025/5/19 11:27:12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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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完《额尔古纳河右岸》,我总在梦中听见驯鹿的蹄声。那声音轻而脆,踏在冻土上,像一串渐渐远去的铃铛。醒来时,窗外是城市永不停歇的车流声,恍惚间竟觉得那才是梦境。
迟子建笔下的鄂温克族人,生活在山林与河流之间。他们的帐篷随着驯鹿迁徙,他们的歌声随着山风飘荡。我从未见过真正的驯鹿,却在字里行间看见它们温顺的眼睛,听见它们咀嚼苔藓时发出的细微声响。这些生灵与人类相伴相生,它们的蹄印与人类的足迹重叠在雪地上,构成最原始的路线图。 现代人早已忘记如何与自然对话。我们住在钢筋水泥的盒子里,用电子屏幕代替星空,用空调调节四季。而鄂温克人知道每片云彩的脾气,记得每棵树的年纪。他们看山不是山,是祖先的脊梁;看水不是水,是流动的血液。这种认知不是浪漫的想象,而是生存的必须。当暴风雪来临前,他们能从驯鹿不安的踏步中读出危险;当春天迟来时,他们能从树皮的湿润程度判断融雪的日期。 书中最令我动容的是萨满的舞蹈。那个穿着神衣的老人,摇着铜铃,踩着特定的步伐,为生者祈福,为死者引路。在科技昌明的今天,我们称之为迷信。可是当医院的仪器宣告无能为力时,谁不曾暗自祈祷?鄂温克人的萨满仪式,不过是把这种祈祷具象化了。他们承认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,承认有些事情超出理解范围。这种承认不是愚昧,恰是对天地最大的敬畏。 小说结尾,年轻的鄂温克人选择下山,住进政府修建的定居点。这是时代的必然,却也是某种永恒的失去。他们有了电灯,却失去了篝火;有了自来水,却失去了山泉;有了手机信号,却失去了传话的鸟鸣。老一代人坐在新房的塑钢窗前,眼睛却望向远方的山林。玻璃窗映出他们的面容,也映出他们回不去的故乡。 我合上书页,突然理解了自己梦中为何会有驯鹿的蹄声。那是对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向往,对更纯粹生命状态的渴望。我们这些被现代文明豢养的人,骨子里还留着远古的记忆。就像书中那个总想跑回山里的年轻人,我们的灵魂深处,也住着一个不肯搬进定居点的鄂温克人。 夜深了。楼下的便利店还亮着灯,外卖骑手仍在奔波。我闭上眼睛,试着在都市的喧嚣中分辨那想象中的蹄声。它越来越远,却从未真正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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