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沙国顺:喜 丧(小说) | |||
| 2025/5/25 20:02:17 小说、故事、杂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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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正阳每年最期待的日子,不是春节,不是国庆,而是他父亲的生日。 作为市建设局副局长,他早已把老家的父亲接到城里住进了宽敞的公务员小区。但精明的周正阳很快发现,让父亲继续住在农村反而更有利——这样他就能以"接老父亲进城享福"的名义,每年举办一场盛大的寿宴。 "爸,您就安心在农村住着,城里空气不好,对您身体不利。"周正阳在电话里对父亲说,眼睛却盯着办公桌上刚送来的礼单,"等您生日那天,我派车接您来城里热闹热闹。" 电话那头,老人沉默了片刻:"正阳啊,其实我更喜欢在家过,街坊邻居都熟......" "那怎么行!"周正阳打断父亲,"您儿子现在是什么身份?让您在村里过生日,别人怎么看我?就这么定了!" 挂断电话,周正阳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。去年父亲的六十大寿,他收了将近二十万的礼金,还不包括那些名烟名酒和奢侈品。建设局下属单位、各建筑公司、材料供应商......谁不想借这个机会"表示表示"? 今年的筹备工作比往年更早开始。周正阳亲自挑选了市里最豪华的酒店,定了能容纳五十桌的宴会厅。妻子赵美玲负责拟定邀请名单,将可能送礼的人都圈了出来。 "老周,今年要不要提高标准?"赵美玲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在名单上滑动,"去年城建集团才送了五千,太不像话了。" 周正阳眯起眼睛:"告诉他们董事长,今年我们局里有个市政绿化项目要招标。" 夫妻俩相视一笑。 然而,命运给了周正阳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。就在寿宴前两周,老家村委会打来电话——周父清晨去菜园时突发心梗,等村医赶到时,人已经没了。 "什么?!"周正阳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,但很快,另一种情绪取代了震惊,"那......那寿宴怎么办?酒店定金都交了!" 电话那头的老支书愣住了:"正阳啊,你父亲他......" "我知道,我知道。"周正阳烦躁地打断,"我马上安排车回去处理后事。" 挂断电话,周正阳瘫坐在真皮沙发上,脑子里飞快计算着损失。寿宴的定金、已经发出的请柬、那些本该到手的礼金......全泡汤了! 赵美玲从美容院回来,看见丈夫脸色铁青地坐在客厅里。 "怎么了?股票跌了?"她漫不经心地问,把新买的爱马仕包放在茶几上。 "我爸死了。"周正阳干巴巴地说。 赵美玲涂着厚重粉底的脸僵住了:"什么时候?" "今早。"周正阳突然捶打沙发扶手,"妈的!寿宴全白准备了!那些礼金......至少三十万啊!" 赵美玲眼珠转了转,突然笑了:"你傻啊,死了比活着赚得更多。" 周正阳抬头,困惑地看着妻子。 "葬礼不收礼吗?"赵美玲翘起二郎腿,"而且以后每年可以收两次——忌日和诞辰纪念。双份!" 周正阳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,丧父之痛瞬间被这个绝妙的主意冲淡。他猛地站起身,抱住妻子狠狠亲了一口:"高明!我这就去安排,一定要把葬礼办得风风光光!" 三天后,周父的遗体被运回城里。按照农村习俗,老人应该土葬回祖坟,但周正阳坚持要在市殡仪馆举办追悼会——那里场地大,能容纳更多"宾客"。 追悼会当天,殡仪馆最大的礼堂被布置得诡异至极。本该肃穆的灵堂挂满了红色绸缎,周父的遗像周围摆着鲜艳的花篮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办喜事。更离谱的是,入口处赫然立着两个礼金登记台——一个写着"丧事慰问",另一个则是"诞辰纪念预登记"。 "周局,节哀顺变。"城建集团的李总走上前,递上一个厚厚的白包。 周正阳红肿着眼睛(睡前特意用生姜擦的),接过白包捏了捏厚度,脸上闪过一丝满意,随即又换上悲痛的表情:"李总有心了,家父走得太突然......" "周局长,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。"某建筑公司王经理递上白包,明显薄了许多。 周正阳接过,笑容淡了几分:"王经理公司最近很困难?" 王经理额头冒汗:"不不,我......我另外准备了......"慌忙又掏出一个红包补上。 赵美玲穿着鲜艳的红色旗袍(她坚持说这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颜色),站在另一个登记台后,眼睛锐利地扫过每个来宾手中的信封厚度。对那些礼金少的,她连基本的客气都懒得维持。 中午时分,礼堂已经挤满了人。除了少数真正的亲友,大部分都是与建设局有业务往来的商人。他们交换着眼神,心照不宣地将这视为又一次"上供"的机会。 司仪是周正阳特意从市电视台请来的知名主持人。原本庄重的悼词被他念得像晚会报幕,时不时还插入几个不合时宜的笑话。 "周老先生一生勤劳朴实,养育出周局长这样优秀的儿子,可谓功德圆满啊!"主持人眉飞色舞,"今天我们怀着喜悦的心情......" 台下宾客面面相觑,有人开始窃窃私语。 轮到周正阳致辞时,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,声音哽咽:"家父享年六十一岁,虽然不算高寿,但......"他突然提高音量,"但这是喜丧!喜丧啊!" 礼堂一片寂静。 "父亲走得安详,没受什么痛苦,这是福气!"周正阳越说越激动,"今天我们不仅要悼念他,更要庆祝他圆满的一生!" 赵美玲适时地带头鼓掌,稀稀拉拉的掌声在礼堂回荡。 葬礼结束后,周正阳和赵美玲迫不及待地回到办公室清点礼金。两个登记处的账本摊在桌上,现金堆成小山。 "丧事这边收了四十八万七。"赵美玲快速按着计算器,"诞辰纪念预登记有二十六万五,还有不少说等正式日子再补。" 周正阳笑得合不拢嘴:"比寿宴多多了!美玲,你真是我的贤内助!" 他拿起一杯茅台(也是某公司送的葬礼慰问品),一饮而尽:"明年这时候,咱们把忌日和诞辰分开办,规模再大点!" 赵美玲数着钞票,头也不抬:"得提前通知那些送得少的,让他们'补补课'。" 正当夫妻俩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时,办公室门被敲响。周正阳慌忙把现金扫进抽屉,整理表情后说了声"请进"。 门开了,站在外面的是周正阳的老家亲戚——他的堂兄周正国,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。 "正阳,"周正国黝黑的脸上带着疲惫,"叔的骨灰,按老家的规矩,得尽快入土为安。" 周正阳皱眉:"急什么?我打算在市里买块好墓地,风光大葬!" "可叔生前说过,想回祖坟......"周正国低声说。 "你懂什么!"周正阳不耐烦地挥手,"这事我说了算!你先回去,等我安排好了通知你。" 周正国欲言又止,最终叹了口气离开。 关上门,周正阳立刻又恢复了笑容:"美玲,我听说西山公墓那边有块风水宝地,要八十多万......" "买!"赵美玲斩钉截铁,"明年忌日就在墓地办,交通方便,来的人更多!" 周正阳大笑,拿起电话开始拨号:"喂,李总啊,关于那个绿化项目......" 窗外,夕阳西下,最后一缕阳光照在办公桌上周父的遗像上。照片里的老人眼神忧郁,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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