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杨 成：长安 立夏 | |||
| 2025/5/6 9:51:29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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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春的石榴花还在枝头燃烧，立夏的风已携着终南山的松涛掠过老城墙。站在灞河岸边回望，二十四节气的年轮里，总有一枚青铜铃铛在记忆深处摇晃——那是外婆手中永远沾着艾草香的蒲扇，是麦浪翻涌时少年衣襟上沾着的槐花香，更是八百里秦川在暑气中舒展的筋骨。 年少时，我总爱蹲在东郊的老井台边。青苔斑驳的井沿上，蝉蜕像遗落的琥珀，凝固着整个春天的秘密。外婆用井水冰镇的甜瓜，刀刃切开时溅起的水珠，在阳光下幻作七彩虹桥。她纳鞋底的麻绳总在蝉鸣最盛时绷断，于是我们便躺在竹席上数屋檐下垂挂的蛛网，看阳光透过梧桐叶隙，在砖地上烙下跳动的光斑。 那时秦岭北麓的草木正疯长，晨雾未散的山径上，野草莓红得像要滴出血来。我跟着采药人钻进苍翠的松林，松针在背篓里铺成翡翠床垫，鼻尖萦绕着松脂清苦的芬芳。归途经过鲸鱼沟，芦苇丛中惊起的水鸟，翅膀拍碎了倒映着终南山的明镜。 当布谷鸟的啼鸣染黄了灞河边的麦芒，老城根下的石榴树已缀满青涩的灯笼。外公带我走进即将成熟的麦田，沉甸甸的麦穗擦过少年衣领，麦芒在日头下泛着金箔般的光泽。"立夏三天遍地锄"，他教我辨认麦蜘蛛在叶背织就的银丝网，手把手把麦秆编成驱赶麻雀的哨子。傍晚坐在打麦场的碌碡上，看晚霞将麦垛染成紫檀色，蝉声与远处的秦腔板胡声在热浪中缠绵。 最难忘是暴雨突至的午后。乌云自西岳华山奔涌而来，雨脚砸在瓦檐上奏响急促的羯鼓。我们举着荷叶在屋檐下避雨，看雨水顺着老宅的鸱吻汇成银练，听见打谷场上的麦垛在雨中发出酣畅的呼吸。雨霁时，天边横跨着双彩虹，湿漉漉的巷道里，青石板泛着翡翠般的光泽。 如今站在曲江池畔，玻璃幕墙折射的霓虹里，再寻不见晒得发白的粗麻床单在风里招展。但每逢立夏，灞桥驿的垂柳仍会垂落万条碧丝，就像外婆纳鞋底时漏下的银丝。陕西历史博物馆的何尊铭文里，"宅兹中国"四个字历经三千年光阴，而老城南的槐树依旧在立夏时节，将白花撒满永宁门的箭楼。 那些在麦浪中学会的节气歌谣，此刻正在终南山下的茶室里复活："立夏立夏，蝼蝈声声；大雨滂沱，小满催耕。"当无人机掠过鄠邑区的稻田，智能灌溉系统正重复着祖辈的农谚。但在某个加班的深夜，当我咬开冰镇的贵妃石榴，酸甜汁水突然唤醒记忆深处——那个赤脚追着萤火虫跑过七贤庄的少年，衣袋里还装着半块用井水沁过的石子馍。 暮色渐浓时，大雁塔的轮廓在晚霞中愈发清晰。我忽然懂得为何古人将立夏称为"启节"：当秦岭的积雪化作滋润万物的乳汁，当青铜器窖藏千年的文明基因在血脉里苏醒，这座十三朝古都的夏天，始终保持着青铜鼎彝般庄重的温度。那些被蝉鸣串起的时光碎片，终将在某个月夜，沿着护城河的涟漪，重新拼凑成少年衣襟上永不褪色的麦穗纹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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