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吕 存:微风吹醒矿山的格桑花海(散文) | |||
| 2025/6/18 10:49:42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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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是从老掘进机的齿轮缝里钻出来的。早春的矿野还裹着灰扑扑的工装,风却带着点淘气,先把井架上褪色的红绸子吹得哗啦啦响,又溜到选煤楼的窗台上打了个旋,最后才慢悠悠晃进那片藏在矿区东头的洼地——格桑花的种子还在冻土里睡着,风就把它们的被子轻轻掀开了。
这里原是十年前废弃的排土场,石头缝里嵌着煤屑,连野草都长得歪歪扭扭。老矿工陈石头总爱蹲在坡上抽烟,烟圈裹着煤灰升起来,他就盯着那些灰扑扑的石头叹气:“这地,除了长煤尘,还能长啥?”可去年春天,新来的技术员小李抱着一麻袋黑黢黢的种子出现时,煤灰在他工装裤上磨出的白印子,倒像撒了把星星。 “陈叔,这是格桑花,”小李蹲在地上扒拉石头,手指被冻得通红,“藏族人说,这花能长在最硬的地方。”风从他背后吹过来,把种子袋吹得哗啦啦响,几粒种子蹦出来,滚进石缝里,沾了点去年残留的薄雪。陈石头看着他跪在碎石堆里挖坑,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洞,露出里面的秋裤,突然觉得这小子跟那些种子似的,愣头愣脑,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。 格桑花发芽的那天,风带着点湿润的暖意。陈石头早上交接班,特意绕到洼地去看,只见碎石堆里拱出了几星嫩绿,像小虫子刚蜕壳,怯生生的。他蹲下来,用粗糙的手指扒开旁边的煤渣,却不敢碰那嫩芽——这双手能攥紧千斤重的风镐,此刻却怕碰碎了这点绿。风从他耳边吹过,带着远处选煤楼的轰鸣,可他却听见了嫩芽拔节的声音,细细的,像蚕吃桑叶。 后来的日子,风成了花海的信使。它会告诉夜班下班的矿工,哪株花骨朵偷偷红了脸;会把正午的阳光卷成絮,盖在午睡的花身上;到了傍晚,就驮着煤灰的影子,看小李蹲在花丛里拍照,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嘴角的笑。矿区的人渐渐发现,那个总爱蹲在坡上抽烟的老陈,现在没事就往洼地跑,手里多了个破水壶,见着石头缝里的花就弯下腰去浇。有回下雨,他愣是把自己的雨衣脱下来盖在一丛被雨水打歪的花上,自己淋成了落汤鸡,还被老伴骂了半天“老糊涂”。 五月的风最是泼辣。那天陈石头上早班,刚走到洼地就愣住了——一夜之间,格桑花全撑开了。红的像井下的安全帽,粉的像食堂阿姨蒸的发糕,白的像冬天未落的雪,挤挤挨挨地开满了整个洼地,连石头缝里都钻出了花穗,风一吹,整面坡都在晃,像谁把彩虹揉碎了撒在地上。他站在花丛边,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下井时,第一次见到煤层露头的样子,也是这样心里猛地一热,觉得这黑乎乎的矿山里,藏着说不出的鲜活劲儿。 现在,风再吹过矿区,就带着格桑花的甜香了。下夜班的矿工路过洼地,会摘一朵别在安全帽上,煤尘沾在花瓣上,竟也成了星星点点的装饰;食堂的大姐们端着餐盘来拍照,围裙上的油点子和花影叠在一起,笑得比花还灿烂;就连来检查的环保局领导,都蹲在花丛里不肯走,手里的相机“咔嚓”响,说:“这才是绿色矿山该有的样子。” 陈石头最近学会了用智能手机,镜头里全是格桑花。他最爱拍风来的时候,花浪一层层往坡上涌,像要把整个矿山都托起来。有回小李凑过来看,他指着屏幕里的花说:“你看这花,根扎在石头缝里,可头还是仰着的。”风从背后吹过来,把他花白的头发吹得乱晃,小李突然发现,老陈眼里的光,跟花心里的露珠一样亮。 如今的洼地成了矿区的名字——“格桑坡”。牌子是老陈亲手钉的,木头板上的字歪歪扭扭,却被他刷上了最亮的红漆。每当风吹过,花浪就顺着坡往井架那边涌,红的粉的白的,和井架上的红绸子、矿工们的红安全帽连成一片,远远看去,像是矿山在春天里系上了一条花腰带。 而那风,还在不停地吹着。它吹过选煤楼的窗户,把格桑花的影子投在操作台上;吹过井下千米的巷道,把花香混着机油味送进矿工的肺里;吹过矿区门口的石碑,把“燕子山矿”四个字都染得香喷喷的。老陈常说,这风啊,以前是带着煤灰的,现在却带着花籽儿,吹到哪儿,哪儿就长出点念想。就像那些格桑花,当初谁也没指望它们能活,可现在,它们却把矿山的春天,一点点吹醒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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