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康 辉:那年夏天 | |||
| 2025/7/12 9:22:14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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蝉鸣把日头拉得老长,晒得村口老槐树的叶子打了卷,却卷不住空气里飘来的甜香。记忆里,爸爸每次开着单位的偏斗摩托车从回家时,车斗里总像个百宝箱——有时是裹着油纸的糖糕,有时是串成串的糖葫芦,而那天,斗子里卧着个圆滚滚的东西,表皮带着奇怪的网纹,妈妈说这叫哈密瓜,是爸爸的战友捎来的稀罕物,好多人没见过。?
"拜三拜,月圆人团圆。"妈妈在院子里摆上饭桌,菜刀切开瓜皮时"咔嚓"一声脆响,蜜色的汁水顺着刀刃往下淌。我迫不及待“抢”上一块,生怕第一块被哥哥抢去。那是我头回见这种黄瓤的瓜,籽粒嵌在晶莹的果肉里,像撒了把碎星星。哥哥拿起中间的瓤,说那是太阳晒得最久的地方,最甜。我却偷偷把自己那块埋进窖里的凉水桶,半夜摸出来啃时,冰得牙床发麻,甜意却顺着喉咙往心里钻,连梦都是香的。 那年夏天的傍晚,我家大门口成了全村的据点。是爸爸把刚买回来的黑白电视机搬到桐树下,木架子支起的屏幕泛着淡淡的雪花。《足球小子》开场曲一响,竹凳马扎甚至凉席就从各家院子里冒出来,连隔壁奶奶都会搬着针线笸箩来凑热闹。大人们摇着蒲扇说庄稼,我们这些孩子挤在最前排,看哪吒踩着风火轮大闹东海,看孙悟空把金箍棒耍得金光闪闪。 收录机是爸爸托人从县城捎来的,黑色的外壳亮得能照见人影。哥哥把郑智化的磁带推进去,"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"的歌声刚起,我就跟着在炕上蹦跳,脚跟把泥基炕跺得咚咚响。爸爸蹲在门口擦摩托车,偏斗里的工具箱反射着夕阳,他总说这是单位最气派的车。 "抓好了!"我硬拽着爸爸拧动车把,偏斗摩托车突突地蹿出去。车轮碾过晒谷场的麦秸,扬起的尘土迷了眼睛,却挡不住风里的欢呼。偏斗座的铁皮硌得屁股生疼,我却死死攥着把手大笑。村里的孩子远远看着,偏斗上的油漆在阳光下晃眼,他们总以为这是警车,见了就往墙根躲。后来在学校,连最横的小胖见了我都绕着走,我挺胸抬头地走过操场,心里藏着个关于偏斗摩托车的秘密。 收录机里的《水手》唱了一遍又一遍,电视机里的孙悟空总也打不完妖怪,哈密瓜的甜香混着晚风漫过整个夏天。爸爸的衬衫被汗水浸得发皱,偏斗摩托车的油箱在月光下泛着光,那些被蝉鸣拉长的午后,被星光泡软的夜晚,都成了岁月里最甜的糖,如今只能在回忆里反复咀嚼。 多年后,老家的温室里结出了圆滚滚的哈密瓜,我去哈密出差时,也啃过刚摘的鲜果,蜜甜的汁水顺着手腕流,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直到某天路过旧货市场,一台落满灰尘的黑色收录机突然吐出熟悉的旋律,郑智化的《水手》刚起头,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。 原来那年夏天的味道,从来不是单纯的甜。是爸爸偏斗摩托车突突的引擎声里,藏着的"稀罕物"带来的惊喜;是挂在窖里凉水桶侵过的瓜瓤,裹着的抢食时的笑闹;是再也寻不回的爸爸手掌的温度,是摩托车早已沉寂的心跳,是全家人围坐时,月光落在哈密瓜上那层再也触碰不到的柔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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