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古 瑶:珍珠往事 | |||
| 2025/7/4 12:05:05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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收拾旧物的时候,从铁皮盒子掉出来一只淡粉色的耳钉,小巧的珍珠像褪色的月亮,雾蒙蒙地嵌在银针的尾端。我将它托在手心用衣襟轻轻摩擦,又拿在耳边比划,空气里陈旧的味道平白勾起了过去的回忆。
都说珍珠是沉默的星辰,要贴着耳朵才能听见故事。而镶嵌凹陷处分布的些许斑驳痕迹又显得这故事很老、很长。 耳钉是2008年外公去北京旅游的时候买的,纵然还有许多别的小玩意儿,但当时的我唯独喜欢这一个,玲珑小巧,文静雅致,极好的点缀了我自以为的文人特质。那时我正迷恋古典诗词,总觉得这枚珍珠能让我更像个"书香门第"的姑娘。每次戴上它,都要对着镜子练习"回眸一笑"的姿态,想象自己是古诗里"云鬓花颜金步摇"的佳人。如今,幻想的美人早已匿在时光的褶皱里,有些回忆被岁月抚平,有些却被摩擦的越发清晰。 夏日,外婆总爱摇着扇子坐在门口,那时外公也才七十岁而已。七十岁的老头跟我们眉飞色舞的炫耀他是如何健步如飞的爬了长城,如何虔诚地在天安门前瞻仰了毛主席像,如何精神矍铄的早早起来观看了升旗。“我比年轻人爬的都快,别人都问我有没有六十咧”,外公手舞足蹈的比划着,洪亮的声音随着正午的阳光洒在门前的花丛里,一群孩子叽叽喳喳衬得天气越发炎热,而那把蒲扇也摇得更勤快了——要扇走外公眉飞色舞讲故事时喷出的唾沫星子,顺便给外公也送些凉风。 如果,太阳一直这么明媚就好了。 2014年春,外婆重病,儿女孙辈围满了医院巴掌大小的房间,舅舅们吵得像群麻雀。向来温和的外公突然拍了桌子,声音却比哭还难听:"都给我出去!"等走廊终于安静下来,我看见他伏在外婆耳边说话,嘴唇几乎碰着那些黑白相间的发丝。阳光从百叶窗缝里漏进来,在外公背上画出一道道明亮的伤痕。 病危通知书下来那天,胆小了大半辈子怕这怕那的外公要求自己一个人在医院陪床。透过门上的玻璃窗,只看到他一遍遍的在外婆睡过去的时候捏捏她的手,或者摸一摸她的头发,再小声的在外婆耳边碎碎念,隔一会又笨拙地拧了热毛巾给外婆擦脸,那动作轻得像在擦拭价值连城的古董瓷器。 隔天我再去医院的时候,外婆竟能在孩子们的帮助下坐起来吃东西了,还有力气将咬了一口的面包扔的远远的,嫌弃外公准备的面包不如白面馒头好吃。我哭笑不得的将掉在病房门口的面包捡起来放在桌子上,感叹这老太太脾气真大。 随着日头的逐渐西移,外婆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到最后只能躺在病床上含糊不清的“哼哧哼哧”,遵循大人们的要求,我和几位表姐妹轮流趴在床前大声的喊“外婆,外婆,我是谁呀”,每听她说出一个名字,心就像被刮掉了一点,随之而来的是充满胸腔的酸疼。我知道,外婆的时间不多了。 下午三点多,外婆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,不再回应我们任何问话,医生沉默的从门口经过,也没再制止我们的喧闹。外公沉默的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,不言不发的流着眼泪。 一摞摞发黄的旧书从外公的房间移到我的书架上,外婆去世后的很多年里,都是这些书在看着、听着外公的悲痛,见证了那些深夜里的悄悄话。"他们都不记得淑琴了,只有咱爷俩了”,整理书籍时,外公突然说。他翻开一本发黄的相册,指着照片里齐肩短发的少女。淑琴是外婆的名字,也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原因,眼前突然就雾蒙蒙的看不清虚实。 今年清明,我搀着外公给外婆扫墓。八十七岁的老人执意要自己走那段泥泞的土路,沉默的脚步慢得像在数着回忆。时光带走了太多,却让某些东西愈发清晰——比如珍珠里封存的光,比如爱在记忆里生长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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