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吕 存:立秋有信 | |||
| 2025/8/1 12:55:46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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砖缝里的秋虫是最先接信的。昨夜还在墙角扯着嗓子唱,今晨就改了调子,声气里添了几分怯生生的收敛,像是怕惊扰了正往粮仓里赶的麻雀。王大爷背着竹篓往坡上走,篓子里装着新搓的麻绳,要去给玉米地的秸秆捆上“秋衣”。“立秋不刹割,处暑莫奈何。”他踩着露水哼着老话,鞋底子碾过枯黄的草叶,惊起几只蚂蚱,蹦跳着钻进田埂的缝隙,倒像是在给土地捎去更急的信。
镇子西头的土坯房里,张婶正把晒了半干的胡麻籽收进陶瓮。窗台的簸箕里摊着新摘的倭瓜花,金黄的瓣子在晨光里泛着油亮,是要掺进玉米面里蒸窝窝的。“立秋得吃点实诚的,不然扛不住往后的凉。”她用围裙擦着手,指关节因为常年揉面泛着红,“你大爷年轻时在口外跑骆驼,每到立秋就往回捎块奶豆腐,说那是草原上的秋信,吃了能暖一整个冬天。”陶瓮盖合上时发出沉闷的“咚”声,像是把整个夏天的燥热都锁进了深不见底的时光里。
正午的日头还烈,但晒在身上已不似盛夏那般灼人。戏台子底下的石条凳终于有了人坐,几个老汉抽着旱烟,烟杆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映着他们脸上沟壑里的汗。“该杀秋膘了。”穿蓝布褂的老汉磕着烟袋,“昨儿后沟的老李宰了羊,骨头熬的汤能浮起三层油。”话音刚落,一阵风卷着戏台顶上的尘土飘过,掀动了悬在梁上的红灯笼,那点晃悠的红,倒像是秋信里最鲜活的一个标点。
沿着土坡往山梁上走,路边的沙棘丛结满了橙红的小果,摘一颗放进嘴里,酸得舌尖发麻,后劲却泛着点甘洌。远处的莜麦田正慢慢转黄,风过时掀起层层浪,像是大地在翻动一封写满金色字句的长信。放羊的老汉坐在石头上打盹,羊群在坡下啃着最后的青草,尾巴甩得悠闲,仿佛知道再过些时日,这山梁上的风就会带着雪籽,那时便该躲进暖窑里,听着羊圈里的反刍声数日子了。
暮色漫下来时,我在村口的老井边遇见了收工的人们。水桶碰撞着井台,溅起的水花落在青石板上,很快洇成一小片深色的印记,像极了信纸上未干的墨迹。有人说起城里的月饼已经摆上了柜台,有人念叨着该给外地的娃寄点新磨的莜面,话语里的期盼,比井绳上的水渍还要绵长。
月亮爬上烽火台时,我终于读懂了晋北的立秋信。它不在精致的辞藻里,而在田埂的裂痕中,在陶瓮的余温中,在老汉烟袋锅里的星火里。那些看似粗糙的日子,早已被岁月腌制成了最醇厚的味道,就像墙角那坛去年的酸粥,掀开盖子时,酸香里裹着的,全是光阴的回信。 作者单位:晋能控股煤业集团燕子山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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