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张昕瑶:夏日的史诗与独白 | |||
| 2025/8/11 12:00:14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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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说夏天有声音,那一定是蝉鸣声。它不是背景音,而是夏日本身——是炽热阳光的具象,是浓密树荫的脉搏,是刻在每个人记忆深处关于盛夏的印象。
当第一缕真正带着暑气的风拂过树梢,当白昼被拉长到令人慵懒的极致,那沉寂了一整个冬春的生命,便在地下完成了漫长的蛰伏,破土而出,攀上枝头,开始了它短暂而辉煌的生命绝唱。蝉鸣,就这样,毫无预兆地,席卷了整个世界。起初是一两声试探,像琴弦被轻轻拨响,而后不知是谁起了头,千万只蝉忽然齐齐开口,从街角的老槐到院后的梧桐,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声网,把整个夏天都兜在里面。 初听蝉鸣,或许觉得是聒噪。那是一种持续的、高亢的、近乎执拗的嘶鸣,由成千上万个不知疲倦的声部交织而成,汇成一片汹涌的声浪,从城市的行道树到乡间的老槐树,无处不在。它盖过了车流的喧嚣,压过了人语的嘈杂,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,宣告着夏日的主权。在午后的闷热里,这声音仿佛能穿透墙壁,钻进耳朵,搅得人心烦意乱,只想寻一处清凉,逃离这无休止的“噪音”。 然而,当你静下心来,试着去倾听,便会发现蝉鸣的另一重境界。它并非简单的重复,而是一部宏大的交响乐。有领唱者率先亮出清亮的高音,随即,整个林间的合唱团便应和而起,声音由弱渐强,由稀疏到稠密,最终达到震耳欲聋的顶峰。那声音里,有对生命短暂的呐喊,有对阳光雨露的赞颂,有对求偶繁衍的渴望。它们用尽全身力气,将生命的能量转化为最响亮的歌声,仿佛在向世界宣告:“我来过,我爱过,我歌唱过!” 这声音,是属于童年的。记忆里的夏天,外婆家门前有一棵巨大的老树,树荫下摆着竹床或藤椅。外婆摇着蒲扇,讲着古老的故事,而那背景里,永远是连绵不绝的蝉鸣。我们会在树下寻找蝉蜕,那一个个金黄色的、空灵的壳,是蝉留下的“铠甲”,也是我们童年探险的宝藏。我们还会用网兜去捕蝉,看那黑亮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光,感受它在我们手中急促的震动,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枝头,让它继续它的歌唱。那时的蝉鸣,是自由,是野趣,是漫长暑假里最安心的陪伴。 这声音,也是属于诗人的。古人早已将蝉鸣写进了诗词的骨髓里。“蝉噪林逾静,鸟鸣山更幽”,王维笔下的蝉,是反衬山林幽静的精灵;“明月别枝惊鹊,清风半夜鸣蝉”,辛弃疾词中的蝉,是夏夜田园风光的点睛之笔;而骆宾王的“露重飞难进,风多响易沉”,则借蝉喻己,道尽了高洁之士的困顿与悲凉。蝉鸣,在文人墨客的笔下,被赋予了丰富的意象,它可以是闲适,可以是高洁,也可以是生命无常的感伤。 如今,身处钢筋水泥的都市,我们离自然似乎越来越远。但每到盛夏,那熟悉的蝉鸣总会如期而至,穿透楼宇的缝隙,将我们拉回那个纯粹的、热烈的、充满生命力的季节。它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,让我们想起那些逝去的时光,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。 蝉的生命,在地底长达数年,甚至十七年,而破土而出、引吭高歌的时光,却只有一个夏天。这是一种何等悲壮而绚烂的生命哲学!它们用漫长的等待,换取短暂的辉煌,用尽一生,只为唱响一个季节的赞歌。 所以,当蝉鸣再次响起,请不要再觉得它聒噪。请侧耳倾听,听那声音里的炽热与执着,听那生命最后的、也是最壮丽的独白。那不是噪音,那是夏天写给世界的一封滚烫的情书,是一首关于生命、时间与存在的,雄浑而悲怆的史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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