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吕 存：我把初秋写成诗 （散文） | |||
| 2025/8/13 12:01:28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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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推开窗时，风忽然改了性子。不再是盛夏那种裹挟着热浪的莽撞，倒像个刚学会收敛的少年，踮着脚从树梢溜过，带起几片梧桐叶簌簌的响。我伸手去接那风，指尖触到的凉意里，混着桂树刚抽芽的甜香——这是初秋递来的第一封短信，字迹清浅，却足够让人心头一颤。
楼下的长椅还留着夏日的余温，老太太们却早早换上了薄外套。张阿姨手里的蒲扇摇得慢了，话里多了句“夜里盖不住单被了”；李爷爷的鸟笼挂在槐树上，画眉的叫声也不像伏天里那么聒噪，倒添了几分懒洋洋的婉转。卖早点的摊位前，豆浆桶上的水汽淡了，穿校服的孩子捧着热包子，呵出的白气在晨光里打了个旋儿，转瞬就散了。我站在台阶上看这一切，忽然觉得该找支笔——这些细碎的片段，分明是诗里最灵动的韵脚。 走到公园深处，荷塘正忙着给夏天收尾。荷叶边缘卷出焦黄色的边，像被时光悄悄咬过一口，却仍有几朵迟开的荷花，在绿伞似的叶间亭亭玉立。有蜻蜓停在枯梗上，翅膀透明得能映出天上的云，那云也和夏天不同了，不再是沉甸甸的积雨云，倒像被谁撕成了棉絮，轻飘飘地铺在蓝天上，偶尔被风推搡着，挪出一小块更亮的天。几个孩子举着网兜追蝴蝶，笑声惊起水面的涟漪，一圈圈荡开，把倒映在水里的云也搅成了碎银。我蹲在塘边，看水里的碎银慢慢聚拢，忽然想，初秋的诗里，该有这样一汪水，装着半池残荷，半池天光。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淌进书房，落在摊开的稿纸上。案头的薄荷草蔫了几片叶子，凑近了闻，清凉里竟掺了点暖烘烘的味道。去年秋天腌的桂花蜜还剩小半瓶，我拧开盖子，琥珀色的蜜里浮着细碎的金粒，香气漫出来，和窗外飘进来的桂花香撞了个满怀。楼下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，“叮铃铃”地穿过院墙，比盛夏时那声嘶力竭的吆喝温柔多了。我蘸了点蜜，抹在刚写的诗句旁，纸面立刻洇开一小团浅黄，像给诗行缀上了颗星星。 傍晚去菜市场，撞见了最热闹的秋。冬瓜躺在摊位上，表皮裹着层薄薄的白霜，像披了件月光织的衫；紫皮茄子沉甸甸地挂着，蒂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；卖玉米的老汉掀开保温被，蒸腾的热气里，甜香混着秸秆的青涩扑面而来。穿花布衫的大妈捏着豆角问价，手指在豆荚上轻轻一掐，“咔嚓”一声脆响，把秋的饱满捏得明明白白。我提着一兜橘子往回走，果皮上的清香沾了满手，路过巷口的裁缝铺，看见老板娘正把挂了一夏的短袖收进箱子，衣架上换上了叠得整整齐齐的薄毛衣，浅灰、米白、淡蓝，像把初秋的天色裁成了衣裳。 夜色漫上来时，我坐在灯下整理白天的草稿。纸上的句子歪歪扭扭，却都带着温度：有荷叶卷边的弧度，有孩子笑声的脆响，有桂花蜜的甜，有玉米香的暖。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第一声蟋蟀的鸣唱，不似夏虫那般急切，倒像低低的絮语，一句句落在窗台上。我想起早上那阵风，想起荷塘里的碎云，想起菜市场里的烟火气——原来初秋早把自己拆成了无数碎片，藏在每一阵风里，每一片叶上，每一声虫鸣中。 我提笔在稿纸最后添了一句：“当蝉鸣瘦成细线，当月光开始发胖，我就把这些碎片捡起来，拼出一个不慌不忙的秋。” 笔尖划过纸面，留下浅浅的痕迹，像秋风吹过稻田，终于吹黄了第一株稻穗。 这大概就是我写的诗了。它没有华丽的辞藻，却装着整个初秋的呼吸——有凉意，有暖意，有告别，有新生。就像此刻窗台上那盆绿萝，新叶在旧叶间悄悄舒展，把一个季节的温柔，都写进了时光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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