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樊莎莎:温冷之间 | |||
| 2025/8/17 10:26:47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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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月穿窗,清辉漫过案头书卷,恰照见“君子外圆内方”四字。这圆与方,原是人性里一对奇妙的孪生,圆是温润共情的轮廓,能为邻人夜哭递一盏热茶,为陌客迷途指一段平路;方是边界分明的骨相,懂得在无理索求前立一道无形屏障,于纷扰裹挟处守一寸清明灵台。人这一生,便在这温与冷的交界上缓缓行走,如踏薄冰时的警醒,亦如履平地时的从容。
共情原是心底的软,是见花落泪、闻雁惊心的敏感。杜甫见“朱门酒肉臭”,便觉“路有冻死骨”的寒彻骨髓,这份温柔从不是泛滥的同情,而是将他人的痛嚼碎了咽进自己脏腑的共情。恰似春风拂过大地,既催开桃李的秾艳,也唤醒藜蒿的清瘦,从不因草木贵贱而择取——这是温柔的底色,是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”的推己及人,是“安得广厦千万间”的胸怀浩渺。可若一味任这份软漫溢,便成了没了筋骨的棉絮,风一吹就散。就像东郭先生对狼的“善”,终究成了纵恶的由头,可见温柔里总得藏着几分棱角,如寒梅的枝,虽托着香雪,却带着不容轻犯的锐。 而那份常被误读的“冷漠”,实则是心头的界。古人说“各人自扫门前雪”,初听似是凉薄,细想却是人间秩序的根基。你有你的渡口,我有我的归舟,不必强渡他人,亦无需被人拖拽。正如庄子观鱼,坦然道“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”,这份界限感从不是疏离,而是对他人独立灵魂的尊重——我不必懂你的悲欢,却愿护你悲欢的自由。这种“冷漠”里藏着温度,如冬雪覆盖大地,看似冰封万物,实则在冻土下悄悄孕育着春的生机。倘若失了这份温度,“冷漠”便成了彻骨的寒,如秦桧对岳飞的构陷,以“莫须有”的罪名断人肝胆,那是失了底线的冷酷,早已与边界感无关。 如此说来,人活一世,不过是在温与冷之间找一个微妙的平衡。苏轼便是最好的模样:他既能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”,对胞弟满溢着牵念;也能“小舟从此逝,江海寄余生”,在俗世纷扰中划一道自守的界限。他的温柔里有“竹杖芒鞋轻胜马”的豁达棱角,他的“冷漠”里有“人生如逆旅,我亦是行人”的体谅温度。这种双重性,原是人性的常态:我们会为陌生人的苦难红了眼眶,也会在亲友的过度索取前轻轻转身;会在春深时为一朵花停留,也会在深秋时坦然接受一片叶的凋零。 正如王阳明所言“心外无物”,温与冷本就不是对立的两极,而是同一颗心的两面。温柔时不丢了自己的锋芒,是“和而不同”的智慧;“冷漠”时不失对世界的暖意,是“群而不党”的清醒。就像玉有温润的光泽,亦有坚硬的质地,两者相融,才成其为玉——少了光则失其灵,缺了质则失其骨。 当一个人真正接纳了这份双重性,便如掌握了昼夜交替的规律——既享受白日的喧嚣热闹,也安于黑夜的独处静思。他的温柔不再是讨好,而是出于本心的体谅;他的“冷漠”不再是逃避,而是源于自重的坚守。这般人格,如秋水映月,清辉里有包容万象的柔,涟漪中藏着不随波逐流的刚,自会生出一种“任尔东西南北风”的独特魅力。 毕竟,最动人的人性,从不是非黑即白的单调,而是在温与冷的交织里,活成一幅既有墨色浓淡,又有留白写意的中国画。笔锋流转处,是温柔的共情;墨色沉淀处,是清醒的边界,两相映照,便有了余味悠长的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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