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蒋 梦:字间花开 | |||
| 2025/8/29 12:07:30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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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们常说,欢愉使才思枯竭,忧患反令笔墨生花。于我而言,何尝不是这般境地。每值晨光未启,我便已走向井口;罐笼下沉时千钧之重的窒息感,采煤机在巷道中轰鸣不绝的嘶吼。这一切太过真实,真实到刻骨铭心,竟让我忘记了该如何书写。
巷道深处,是一个用集体呼吸去共同标记的世界。在这里,看不到个体鲜明的面孔,只有穿梭在煤尘间的模糊身影;听不到独特的声音,只有工具撞击岩层发出的协奏。我们的工作服被染成同样的黑灰,指甲缝里刻着相同的印记,这些都不算什么。真正将我们熔铸在一起的,是无数被压弯的脊柱、被粉尘缓慢侵蚀的胸肺,以及每一双在岁月与摩擦中变得粗糙、却依然有力的手。 说实话,我年轻时也曾做过文学的梦。那时候觉得,美好的年华自然能孕育出优美的文字。可现在我才懂,当时所谓的“文思泉涌”,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矫饰。真正的痛苦是说不出、写不来的,它就沉淀在你的骨血里,变成生命的一部分。 我记得机电队有个新来的小伙子,干活时总喜欢哼歌。他说身在黑暗的地方,歌声能带来一点光亮。后来有一天,岩层渗水,我们摸着黑撤离的时候,他突然不唱了。那一刻的寂静比任何声响都震耳欲聋。直到安全升井后,他才轻声说:“刚才我一直在想,我闺女前几天学会写‘爸爸’两个字了。”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。地上的万家灯火不会知道,每一度电光 背后,有多少这样的故事在黑暗中生长。农民耕作的成果看得见摸得着,而我们的收获却永远埋在地下,变成了别人生活中的光和热。 有时候我会想,我们这代人是不是活得太沉默了?我们把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大地深处,却很少诉说自己的故事。不是因为不会说,而是因为那些深刻的体验,往往都化作了沉默。 但沉默不代表没有重量。就像井下的液压支架,每一根立柱都其貌不扬,但千百根共同撑起时,就能扛住山岳般的重压。我们也是如此,每一个矿工都平凡如煤粒,但在一起,就点亮了半个中国的夜晚。 现在的我依然很少动笔。不是因为无话可说,而是感受往往太过沉重,文字反而显得轻薄。当看到新来的年轻人眼中闪烁着与我当年相似的光芒时;当听到老工友们用粗糙的手掌拍着彼此的肩膀时;当升井后,第一缕阳光照在矿工们布满煤灰的脸上时。这些瞬间,本身就是最好的诗篇。 或许终有一日,我们的故事被世人倾听,人们终将明白,在地心深处,除却乌金,更有一群栉风沐雨之人。他们的故事不需要华丽的辞藻,生活本身已经为他们写下了最动人的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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