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吕 存:矿工,唱响军歌嘹亮(散文) | |||
| 2025/8/5 11:08:48 散文 | |||
|
在千米井下的黑暗褶皱里,总有一种声音穿过煤层的阻隔,带着黄土高原的厚重与军营的铿锵,在巷道里久久回荡。那不是风穿过岩壁的呼啸,也不是钻机轰鸣的震颤,而是一群特殊矿工的歌声——他们曾是手握钢枪的军人,如今是开采乌金的矿工,军歌,便是他们从军营到矿山最珍贵的行囊。
清晨五点的矿山,天还浸在墨色里,矿工宿舍的灯已次第亮起。52岁的老王对着镜子系好安全帽,指尖习惯性地拂过帽檐内侧那个小小的军徽贴纸。这枚贴纸跟着他从军营到矿山,已经整整二十八年。“当年在部队,叠被子要方方正正,现在下井前检查装备,也要一丝不苟。”他笑着拍了拍身旁年轻矿工的肩膀,那语气里的认真,和当年班长训话时如出一辙。 走进班前会的会议室,墙上“令行禁止,步调一致”的标语格外醒目。这八个字不是矿山的原创,而是王建军和几位退伍老兵提议挂上的。每天的班前会,除了通报井下情况、强调安全规程,总有一个固定环节——唱军歌。“团结就是力量,这力量是铁,这力量是钢……”三十多个穿着蓝色工装的汉子齐声高唱,歌声撞在墙壁上,震得窗玻璃微微发颤。年轻矿工小李总说,每次唱到“比铁还硬,比钢还强”时,总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,手里的矿灯都亮得更精神了。 这些矿工里,有曾在边防线上巡逻的哨兵,有参加过抗洪救灾的战士,有仪仗队里走过正步的老兵。脱下军装换上工装,他们的身姿依然挺拔,眼神依然坚毅。在井下狭窄的巷道里行走,他们始终保持着整齐的队列,脚步声踏在铁轨上,踏出“一二一”的节奏;遇到险情排查,他们会像当年执行紧急任务一样,迅速分工、默契配合,喊出的口号里还带着军营的韵律。 老王常说:“军装能脱,军魂不能丢。”那年矿井突发透水事故,他带着抢险队冲进巷道时,脑子里闪过的全是当年部队抗洪时的场景。“同志们,跟我上!”他吼出这句话时,声音劈了叉,却让身后二十多个矿工瞬间红了眼眶。六个小时的生死救援,他们用军用背包带捆住腰,组成人链在齐腰深的水里摸索,终于将被困的三名工友安全救出。当所有人都瘫坐在井口喘气时,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,“咱当兵的人,有啥不一样……”歌声混着汗水和煤尘,在晨光里格外动人。 井下的世界没有阳光,却从不缺“星光”。矿工们头顶的矿灯连成一片流动的星河,照亮了漆黑的煤层,也照亮了他们被煤尘覆盖的脸庞。在综采工作面,巨大的液压支架像一列列钢铁方阵,38岁的小李正指挥着机组推进。他的声音透过防尘口罩传出来,带着清晰的节奏感:“左移三十公分,注意角度!稳住,再稳一点!”这口令和他当年在炮兵部队调校炮位时一模一样,连手势都分毫不差。 休息的间隙,小李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口琴,坐在煤堆上吹起了《打靶归来》。悠扬的旋律在巷道里散开,原本疲惫的矿工们渐渐坐直了身子,跟着节奏轻轻哼唱。口琴是他退伍时老班长送的,当年在高原哨所,这首曲子陪他们度过了无数个想家的夜晚;如今在井下,它又成了驱散疲惫的“秘密武器”。“在部队时觉得军歌是命令,是力量;下井后才发现,军歌还是慰藉,是念想。”小李擦了擦口琴上的煤尘,眼里闪着光。 在掘进队,有个不成文的规矩:遇到硬岩段掘进困难时,就停下来唱首军歌。29岁的赵队长是个“90后”老兵,他总说自己带队伍的秘诀就是“用军歌提气”。去年冬天,他们在掘进一条新巷道时遇到了罕见的断层带,岩石坚硬得像铁板,钻机打下去只能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。连续三天进度缓慢,年轻矿工们渐渐没了干劲,有人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。 那天中班,赵队长突然让大家放下工具:“都站直了!今天不干活,先唱歌!”他起了个调,《团结就是力量》的歌声在狭小的掘进面里炸开。一遍唱完,他指着面前的岩壁喊道:“当年在训练场,五公里越野跑到吐血我们都没怕过,这点石头算什么?同志们,拿出咱当兵的劲头,这‘硬骨头’咱啃定了!”歌声再次响起时,所有人都涨红了脸,把力气全灌进了嗓子里。那天之后,大家轮着班唱歌鼓劲,你唱《强军战歌》,我唱《战友之歌》,硬是用了半个月时间啃下了断层带,进度比计划还提前了三天。 矿灯照不到的角落里,总有些细节藏着军营的影子。有人把矿灯的松紧带改成了军用武装带的样式,有人在工具包上绣着褪色的五角星,还有人把安全帽的内衬缝补得整整齐齐,针脚细密得像军用被褥的折线。这些细微的痕迹,就像军歌的音符,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,谱写出属于矿工的“井下军魂”。 升井后的矿工们,浑身都裹着厚厚的煤尘,只有眼白和牙齿是干净的。他们笑着互相拍打身上的煤灰,像一群刚从硝烟里走出来的战士。澡堂里的热水哗哗流淌,洗去的是煤尘,洗不掉的是眼角的坚毅和骨子里的硬朗。 在矿工食堂,饭桌上总少不了“军营味道”。60岁的炊事员老张也是老兵,他总说:“矿工下井辛苦,得吃点‘硬菜’才有力气。”他做的红烧肉带着军营大锅菜的豪放,馒头蒸得方方正正,连咸菜都切得像列队的士兵。每到老兵生日,他还会偷偷煮上一锅“长寿面”,卧两个荷包蛋,那是部队里最温暖的传统。 宿舍楼下的宣传栏里,贴着“老兵风采榜”。老王的照片旁写着“连续十年安全标兵”,小李的照片下标注着“革新能手”,赵队长则是“青年突击手”。他们的故事被年轻矿工们反复讲述:谁在部队得过三等功,谁下井后救过三次人,谁把部队的节约习惯带到了班组,连一根焊条都要掰成两段用。这些故事像种子,在年轻矿工心里生根发芽,让“军人作风”成了矿山最动人的风尚。 每年“八一”建军节,矿山都会举办“军歌赛”。退休的老兵们会特意赶回矿山,和在职的矿工们一起唱歌。白发苍苍的老矿工颤巍巍地敬着军礼,年轻的矿工们挺着胸膛高歌,歌声里有岁月的沧桑,更有精神的传承。去年的比赛上,老王带领的班组唱了《我是一个兵》,当唱到“我是一个兵,来自老百姓”时,台下许多老矿工都红了眼眶——他们曾是保家卫国的兵,如今是温暖万家的矿工,身份变了,可那份“为人民服务”的初心,从未改变。 夜色渐深,矿山的灯火像星星落在人间。宿舍区的广场上,几个老兵带着年轻矿工在练队列,“一二三四”的口号声穿过晚风,和远处井口的灯光交织在一起。老王看着眼前的场景,想起自己刚下井时的样子:握着冰冷的钻机,听着轰鸣的机器,心里也曾打过退堂鼓。是老班长拍着他的肩膀说:“在部队能守好阵地,在矿山就能挖好煤,都是为国家做贡献。” 如今,他也成了那个拍别人肩膀的老矿工。他知道,军歌早已不是简单的旋律,而是一种力量,能让黑暗变得明亮,让疲惫变得昂扬,让一群平凡的矿工在千米井下,走出了军人的模样。 乌金还在煤层里沉睡,等待着被唤醒;军歌还在巷道里回荡,陪伴着矿工前行。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矿山,升井的矿工们迎着朝阳走去,他们的身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,歌声里的铿锵与坚定,正随着乌金的燃烧,温暖着远方的万家灯火。这歌声,是军人的誓言,是矿工的担当,是黑土地上最动人的乐章,在岁月里永远嘹亮。
| ||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