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吕 存:八月桂花香(散文) | |||
| 2025/8/9 11:26:57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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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第一缕秋风掠过窗台,带着几分清冽的凉意时,街角那几株桂花树便悄悄醒了。它们像一群守时的老者,在日历刚撕到八月的那几天,总以一种不疾不徐的姿态,把酝酿了整个夏天的心事,酿成满世界的香。
清晨的露水还挂在桂树叶尖时,香气就已经开始蔓延了。那些米粒大的花苞,藏在深绿的叶缝里,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——它们太低调了,不像桃花那样把整树的艳色泼洒出来,也不像牡丹那样把富贵写在花瓣上。桂花树的枝桠总是努力往高处伸展,把细碎的花苞举在半空,像捧着无数个小秘密,只等风来,就把甜丝丝的话语送到每个经过的人耳边。 我常蹲在树下看那些花苞。它们刚冒出来时是嫩绿色的,裹得紧紧的,像一群缩着肩膀的小家伙;过不了几天,就悄悄绽开一点金黄,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;等真正熟透了,整簇花苞都泛着温润的米黄,风一吹,就有细碎的花瓣簌簌落下,像下了场金色的小雨。落在头发上、衣襟上,带着点痒,还没等伸手去拂,那股甜香就已经钻进鼻腔,先是淡淡的,像喝了口加了蜜的温水,而后慢慢变得浓郁,连呼吸都带着点黏黏的甜。 小区里的张奶奶总说,桂花是懂分寸的香。“你看它,浓得化不开,却不呛人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把竹匾铺在树下,等着接住那些自然落下的花瓣。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的白发上,和飘落的桂花混在一起,倒像是岁月特意为她簪上的装饰。 桂花开得最盛时,整条街都浸在香里。早市上的小贩会在摊位旁摆上一小束桂花,油条的焦香、豆浆的醇厚里,便也掺了几分清甜;骑着自行车的上班族经过树下,总要放慢车速,深吸一口气,仿佛那香气能驱散早起的困倦;连放学的孩子都变得格外欢快,三三两两地在树下追逐,惊起一地落桂,笑声里都裹着甜。 母亲总爱在这个时候做桂花糖。她会把张奶奶送来的新鲜桂花仔细挑拣干净,放在竹筛里晾上半天,等水分稍稍收了些,就一层桂花一层糖地铺进玻璃罐。“要放足了糖,才能锁住这香味。”她一边搅拌,一边念叨着。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,照在她沾了糖霜的手指上,也照在罐子里慢慢沉下去的桂花上,空气里飘着糖的甜、桂花的香,还有电饭煲里米饭的热气,把寻常的日子烘得暖暖的。 有次我忍不住掀开罐子想闻闻,被母亲轻轻拍了下手:“急什么?等过些日子,煮汤圆时挖一勺,保管你吃了还想吃。”可即便盖着盖子,那香气也像长了脚似的,从罐口的缝隙里钻出来,绕着厨房转一圈,又溜进客厅,连沙发上的抱枕都沾了点甜。 一场秋雨过后,桂花落得更勤了。走在树下,脚下会踩着一层软软的金色,像铺了块香氛地毯。踩上去沙沙作响,香气也跟着翻涌上来,比枝头的香更醇厚,带着点泥土的温润。 这时总会想起外婆家的老桂花树。那棵树长在院子中央,枝桠几乎覆盖了半个天井。每到八月,外婆就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树下择菜,我趴在她膝头,看她把择好的青菜放进竹篮,篮子旁边总摆着个粗瓷碗,里面盛着刚摘的桂花。“等晒干了,给你做桂花糕。”外婆的声音混着桂花香,软软糯糯的。 有一年桂花开得晚,我开学前还没等到桂花糕,便哭着闹着不肯走。外婆没办法,只好把刚摘的新鲜桂花拌进白糖,塞进我的书包。“想外婆了,就闻闻。”她摸着我的头说。那罐糖我吃了整整一个秋天,每次打开都能闻到熟悉的香,仿佛一抬头,就能看见外婆坐在桂花树下,对我笑。 如今外婆已经不在了,可每当桂花香起,总觉得她还坐在某个阳光很好的院子里,择着菜,等着我回家。 桂花的花期不算长,一场骤雨或是一阵强风,就能让满树的繁华落尽。但那些落在竹匾里、收进玻璃罐的桂花,却把香气留了下来。 母亲做的桂花糖,冬天煮汤圆时挖一勺,甜香瞬间就在汤里散开;晒好的干桂花,装进小布袋里塞进衣柜,来年春天打开,衣服上还带着淡淡的秋意;甚至有人把桂花泡在酒里,一年后开封,琥珀色的酒液里,藏着一整个八月的阳光与甜。 有天傍晚路过街角,看见几个孩子在桂花树下捡花瓣,用透明的玻璃瓶装满,说是要送给老师。他们的笑声清脆,和飘落的桂花一样,带着无忧无虑的甜。我站在一旁看着,忽然明白,桂花的香从来不止于八月——它会钻进回忆里,藏在食物中,留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在往后的日子里,时不时冒出来,提醒你那些温暖的、明亮的、带着甜的时光。 风又起了,带着最后一缕桂花香掠过肩头。我深吸一口气,把这香气好好收进心里,等着来年八月,再与它重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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