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沙国顺：在黄河大堤上 | |||
| 2025/9/12 10:25:11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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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小生活在黄河岸边，对黄河大堤再熟悉不过了。从我懂事起，便记的有两次大的复堤（就是组织大量的农民加高大堤）。今年休假，我在老家呆了几天，又一次沿着大堤漫步，寻找着旧时的记忆。脚下是千百年来不断加高的土石，远处便是浑浊的河水，滚滚东去。这堤岸高耸，仿佛一道城墙，将汹涌的水势约束在河道之中。风从水面上吹来，带着泥沙的气息，扑在脸上，有些粗砺。
远处有几个老人坐在堤边下棋，我走近时，听得他们正在议论村中事务，言谈间颇有微词。见我来，他们顿了顿，互相使个眼色，便转了话题，说些天气收成的闲话。我忽然想起“道路以目”的典故，心下黯然。 《国语》中那段记载，关于周厉王监谤之事。那暴君将山林川泽之利尽归王室，百姓无以为生，怨声载道。他不思己过，反倒使卫巫监谤，“以告，则杀之”。于是国人莫敢言，道路以目——熟人在街上相遇，不敢交谈，只以眼神示意。那时的镐京，空气怕是凝着冰的，人心里的冰。 堤下的黄河水打着旋儿，不时拍击着岸边的石头。这河水从来不是温顺的，它有自己的脾气。禹王治水，疏而不堵，方成其功；厉王防民之口，却以为堵得住悠悠众口，岂不谬哉？ 召穆公谏言：“防民之口，甚于防川。川壅而溃，伤人必多，民亦如之。”这话说得透彻。江河若一味堵塞，一旦溃决，破坏力更甚；百姓的言论若遭禁绝，积怨日深，终会酿成难以收拾的变局。可惜厉王终是听不进的。他见“国人莫敢言”，竟喜形于色，道：“吾能弭谤矣，乃不敢言。”他哪里知道，“不敢言”不是“无谤”，而是“不敢言而敢怒”，是沉默里滋长的愤懑。 “不在沉默中死亡，就在沉默中暴发”。公元前841年，“国人暴动”，镐京的百姓群起而攻之，厉王仓皇出奔彘地，终其一生未得返回。史书只记“厉王奔彘”四字，可这四字背后，是“防川”不成反遭“川溃”的必然。 我沿着大堤行走，看见堤身上嵌着的石碑，刻着历代修堤的记载。有些地段，堤防层层加高，竟如城墙般厚实。然而我知道，单靠加高堤防是不够的，河床也在不断淤高，水势依然危殆。这多像某些人的行事——只知堵，不知疏；只知禁，不知导。 真正的安定，从不是“莫敢言”的死寂，而是“言者无罪，闻者足戒”的通达，是让每一声合理的诉求都有处安放，让每一丝细微的怨情都能及时化解。这道理，古人明白，今人反而糊涂了么？ 黄河水依旧东流，千里之堤安然如固。民声如水，发之内心之想；民情如水，可载舟亦可覆舟。厉王的故事已过去近三千年，可“防民之口甚于防川”九个字，仍像一面铜镜，照得出治乱兴衰的脉络。 我离开大堤时，回望黄河。夕阳西下，河水泛着金黄色的光，奔流不息。水之性，堵则激，疏则平；民之声，禁则乱，宣则安——这道理，从来不是古人的私藏，而是藏在历史褶皱里的常识。 铜镜无言，河水滔滔，皆是最好的老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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