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吕 存：矿山的九月（散文） | |||
| 2025/9/16 8:10:43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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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城市里的桂香刚漫过窗台，矿山的九月已裹着一身晨雾，沉甸甸地落在了井口的钢轨上。天刚蒙蒙亮时，最先醒的不是太阳，是矿上那几盏高挂的探照灯——它们亮了一夜，灯柱里浮动着细碎的煤尘，像把昨夜未散的星光都困在了里面。远处的矸石山还浸在灰蓝色的薄雾里，山脚下的秋草却先醒了，沾着露水的叶子尖儿，偷偷把矸石的灰黑染出了几缕嫩黄。
矿门口的老槐树是矿山的钟，九月一到，它的叶子就开始往下落，一片接一片，不慌不忙。树下的早点摊冒着热气，铁锅里的油条“滋滋”响着，混着豆浆的甜香，飘得满街都是。穿深蓝色工装的矿工们陆续走来，胶鞋踩过地上的槐叶，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。他们的工装衣角还沾着上一班的煤屑，有的裤脚磨出了毛边，却洗得干干净净；安全帽挂在胳膊上，帽檐下露出的额角，还带着地底的微凉。 “老张，今儿个秋凉，多喝碗豆浆！”摊主王婶把一碗热豆浆推到穿工装的汉子面前，汉子咧嘴一笑，露出两排白牙，指节粗大的手接过碗，指尖还留着常年握钻杆磨出的厚茧。他旁边的小伙子是新来的，工装还带着折痕，手里攥着两个馒头，眼睛好奇地盯着井口——那里的矿车正“哐当哐当”地往井下送，钢丝绳在滑轮上滑动，发出“嗡嗡”的低鸣，像矿山的心跳。 八点整，井口的电铃“叮铃铃”响了，这是下井的信号。矿工们排着队，依次走进罐笼。罐笼里的灯亮着，昏黄的光映着一张张黝黑的脸，有人掏出手机看了眼妻儿的照片，有人哼起了不成调的老歌，还有人拍了拍身边小伙子的肩膀：“别怕，底下的弟兄们都在。”罐笼缓缓下降，风声从耳边掠过，越往下，空气越凉，带着淡淡的煤腥味——那是矿山最熟悉的味道，像母亲的怀抱，粗粝却温暖。 井下的九月，没有地面的秋光，却有另一种热闹。采煤工作面的支架“液压千斤顶”发出“嘶嘶”的声音，把顶板撑得稳稳的；采煤机在煤层上“轰隆隆”地跑着，乌黑的煤块像流水一样，顺着刮板输送机往外面运。老矿工李师傅握着操作杆，眼睛盯着煤层的纹路，他的矿灯照在煤壁上，光斑里浮动着细小的煤尘。“慢着点，这块煤硬，别卡着机子！”他对着对讲机喊，声音透过设备的轰鸣，清晰地传到远处。旁边的年轻矿工赶紧调整输送机的速度，矿灯的光和李师傅的光碰在一起，在黑暗里织出一小片明亮。 运煤的巷道里，矿车“哐当哐当”地穿梭，车灯在前方拉出一道光柱，照亮了巷道壁上的安全标语。拉矿车的师傅老张，脚边放着一个搪瓷缸，里面的茶水早就凉了，却顾不上喝一口。他的胶鞋在铁轨边的煤渣上蹭来蹭去，每走几步就停下来，检查一下矿车的连接销——这是他干了二十年的习惯，“井下的活儿，差一点都不行。”他常说。巷道顶的淋水偶尔滴在安全帽上，“嗒”的一声，他抬手抹了抹，继续往前走，背影在光柱里拉得很长。 中午时分，地面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，九月的阳光不似盛夏那般灼热，却依旧明亮，透过槐树叶的缝隙，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井口的罐笼“叮”地一声停下，先出来的是李师傅，他摘下安全帽，抹了把脸上的汗，额角的煤尘被汗水冲开，留下两道浅痕。“今儿个煤层好，出了不少煤！”他笑着对等候在井口的调度员说，声音里带着疲惫，却满是骄傲。陆续有矿工从罐笼里出来，他们的工装都湿了，贴在背上，有的手里拿着没吃完的面包，有的靠在槐树下抽烟，烟雾袅袅，和远处的煤场飘来的轻烟混在一起，慢慢散在九月的风里。 下午的煤场最是热闹。传送带“哗啦啦”地转着，把井下运来的煤卸在煤堆上，乌黑的煤块堆得像小山，阳光照在上面，泛着一层温润的光。装载机“突突”地跑着，把煤装进卡车，卡车的车厢装满后，司机师傅按一声喇叭，“嘀——”的一声，震得旁边的秋草都晃了晃。煤场的管理员老王，手里拿着记录本，在煤堆间穿梭，每过一辆车，他就弯腰记下车牌号和吨数，笔尖在纸上“沙沙”响。他的裤脚沾了不少煤渣，却毫不在意，“这些煤，要运到电厂，运到钢厂，冬天里能暖多少人家，能炼多少钢啊！”他抬头望着远去的卡车，眼里满是笑意。 傍晚的矿山，渐渐安静下来。夕阳把矸石山染成了橘红色，槐树叶落得更勤了，铺在地上，像一层柔软的地毯。矿工们洗完澡，换上干净的衣服，三三两两地往家走。有的手里提着刚买的菜，有的肩膀上搭着孩子的书包——他们的孩子放学了，会在矿门口的槐树下等爸爸。“爸爸，今天我考了一百分！”一个小男孩扑进矿工的怀里，矿工赶紧把手里的菜放在地上，抱起孩子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，脸上的煤痕蹭到了孩子的额头，孩子却笑得更欢了。 夜色渐浓，矿山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。井口的探照灯依旧亮着，把周围的黑暗驱散；矿工宿舍的窗户里，透出温暖的灯光，偶尔传来电视的声音和孩子的笑声；煤场的传送带停了，只有风吹过煤堆，发出“簌簌”的轻响。九月的月亮挂在天上，格外明亮，把矿山的一切都裹在温柔的月光里——钢轨、槐树下、煤堆旁，还有那些疲惫却满足的梦。 矿山的九月，没有城市的繁华，没有田园的诗意，却有着最朴实的温暖和最坚定的力量。它藏在矿工的茧子里，藏在运煤的卡车里，藏在夜晚的灯光里，藏在每一块乌黑的煤里——那些煤，带着矿山的温度，带着矿工的汗水，会在某个寒冷的日子里，燃烧自己，照亮人间。这就是矿山的九月，粗粝、厚重，却满是深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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