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吕 存：月光落在肩上（散文） | |||
| 2025/9/24 10:28:31 散文 | |||
|
秋夜的风总带着三分凉意，像是从巷口那棵老槐树的年轮里钻出来的，裹着些细碎的桂花香，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时，我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翻一本旧书。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已经泛黄，是去年深秋在公园捡的，叶脉纹路还清晰得很，指尖蹭过叶边，能摸到时光留下的柔软毛边。就在这时，月光忽然落了下来。
起初只是一缕淡淡的银辉，从对面楼房的檐角溜过来，像个怕惊扰人的孩子，先悄悄趴在阳台的栏杆上。栏杆是铸铁的，雕着缠枝莲的花纹，月光落在那些弯曲的纹路里，像是给冰冷的金属镀上了一层薄纱，连尖锐的棱角都变得温和起来。我抬眼望了望天空，方才还飘着的几缕云絮不知何时被风卷走了，夜空干净得像一块洗过的黑丝绒，月亮悬在正中央，圆得恰到好处，不似新月那般纤细，也没有残月的缺憾，就那样安安静静地悬着，把清辉洒向人间。 没等我细赏，更多的月光便漫了过来。它们不像灯光那样骤然亮起，而是带着一种慢悠悠的温柔，从屋檐滑到窗台，再从窗台漫到我的发梢。我头发刚洗过，还带着些洗发水的茉莉香，月光落在发丝上，像是撒了一把细碎的银粉，抬手拨弄头发时，能看到指缝间有微光流转，连指尖都沾了几分凉意。这凉意不刺骨，反倒让人清醒，比夏夜的晚风更显清爽，比冬夜的寒霜又多了几分柔和，像是春日清晨荷叶上的露珠，轻轻碰一下，便顺着肌肤滑下去，留下一串微凉的触感。 紧接着，月光便落在了我的肩上。 那感觉实在奇妙，不像重物压着的沉，也不是轻得毫无察觉，倒像是有人用带着凉意的手，轻轻搭在了我的肩头。我穿的是一件浅灰色的针织开衫，针脚织得有些松散，月光落在衣料上，竟顺着那些松散的针脚渗了进去，让肩头那片布料都泛着淡淡的银光。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，生怕一动，这柔软的重量就会碎掉——就像小时候在雪地里攥着的雪球，明明想把它捂热，却看着它在掌心慢慢融化，变成一滴滴冰凉的水，从指缝里溜走，只留下满手的湿冷和怅然。此刻月光落在肩上，我也怀着这样的小心，连翻书的动作都放轻了，生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宁静。 藤椅旁边放着一杯温热的菊花茶，杯子是粗陶的，杯壁上有不规则的冰裂纹路。月光落在杯口，给温热的水汽镀上了一层银边，水汽袅袅升起，与月光交织在一起，竟让人有些恍惚，分不清眼前的是雾还是光。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，菊花茶的清甜在舌尖散开，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，暖意刚漫到心口，肩上的月光便又添了几分凉，一暖一凉在身体里交融，竟生出一种奇妙的熨帖感，像是疲惫了许久的身心，忽然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了褶皱。 我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姥姥家的夜晚。那时没有高楼遮挡，月光能毫无阻碍地洒满整个院子。姥姥会搬一张竹椅坐在院子里纳鞋底，我就趴在她的膝头，看月光落在她的肩上。姥姥穿的是藏青色的土布衣裳，月光落在上面，竟让粗糙的布料也显得柔软起来。她的手指上戴着顶针，纳鞋底时，顶针会反射出细碎的光，与肩上的月光相映成趣。我总爱伸手去摸外婆肩上的月光，指尖触到的是外婆温热的衣裳，可心里却觉得，那月光是真真切切落在那里的，柔软得像棉花糖，凉丝丝的，却让人觉得安心。后来我长大离开乡下，姥姥也走了，可每当月光落在肩上，我总会想起那个夜晚，想起姥姥膝头的温度，想起顶针上的微光，连带着肩上的月光，都多了几分暖意。 风又吹过来了，带着桂花香的气息更浓了些。我转头看向楼下的小巷，月光把小巷照得亮堂堂的，青石板路泛着淡淡的银光，像是一条铺在地上的银带。巷口的馄饨摊还亮着灯，昏黄的灯光与月光交织在一起，摊主是个中年男人，正弯腰给客人煮馄饨，蒸汽从锅里冒出来，在月光下氤氲成一片朦胧的白。有晚归的行人走过，脚步声在巷子里回响，月光落在他们的肩上，像是给每个人都披上了一件无形的披风，连匆匆的脚步都显得不那么急促了。我忽然觉得，这月光或许是有生命的，它落在每个人的肩上，都带着不同的故事——落在归人的肩上，是抚慰旅途疲惫的温柔；落在等待者的肩上，是传递思念的信使；落在奋斗者的肩上，是照亮前路的微光。 我重新靠回藤椅上，任由月光把我裹得更紧些。肩上的凉意渐渐漫到心口，却不觉得冷，反倒让心里的烦躁都慢慢沉淀下来。手里的旧书还摊在膝头，书页上的文字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，那些曾经读不懂的句子，此刻竟忽然有了几分感悟。原来月光落在肩上，不只是一种风景，更是一种陪伴——它不像朋友那样会说贴心话，也不像家人那样会递上温暖的茶，可它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落在那里，用它的清辉包裹着你，让你在独处的时光里，不觉得孤单。 夜渐渐深了，远处的路灯还亮着，却比不过月光的清澈。我抬手摸了摸肩上的月光，指尖依旧是微凉的触感，可心里却暖融融的。或许这就是月光的魔力吧，它能把平凡的夜晚变得浪漫，能把琐碎的情绪变得柔软，能让一个普普通通的人，在某个瞬间，忽然感受到生活的诗意。就像此刻，月光落在我的肩上，也落在远方的山川河流上，落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，落在每一个需要温柔的人身上，无声地诉说着：别怕，这世间总有一片清辉，为你而来。 我合上书，把那片银杏叶重新夹回书页里，起身准备回屋。转身时，肩上的月光顺着衣角滑下来，落在阳台的地板上，像一滩打碎的银水。我回头望了一眼，月光依旧温柔，夜空依旧清澈，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舍。可我知道，明天夜里，当风再次吹走云絮，月亮依旧会悬在夜空，月光也依旧会落在我的肩上，带着同样的温柔，同样的清辉，陪我度过又一个宁静的秋夜。
| ||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