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吕 存:白露秋凉 (散文) | |||
| 2025/9/4 11:40:00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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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末的余温像是被谁悄悄收进了箱底,转天推开窗,风就换了性子。先前还带着黏腻的热意,此刻竟夹着点清冽的爽,拂在脸上时,鼻尖会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——不是桂花香,是晨露被晨光晒化时,混着草木气息的淡。这便是白露到了,像秋姑娘递来的第一封请柬,封面印着霜白的纹,里页写满了凉津津的诗意。 清晨的草地最是藏不住白露的踪迹。天刚蒙蒙亮时去公园走,脚边的狗尾草最先闹了动静,先前还软乎乎垂着的穗子,此刻竟支棱着,叶尖上坠着颗颗透明的珠,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在草间。蹲下身细看,那些珠儿裹着晨光,泛着细碎的光,有的粘在草叶边缘,像给叶片镶了圈银边;有的滚在叶心,被叶脉托着,颤巍巍的,风一吹就晃,却偏不落下,倒像个赖床的孩子,攥着晨露的被子不肯起。若是穿了布鞋走过,鞋尖蹭过草尖,珠儿便簌簌落下来,钻进鞋缝里,凉丝丝的,惊得人下意识缩脚,回头看时,草叶上只剩道浅浅的湿痕,倒像是草儿偷偷抹了把泪。 田埂上的白露更有野趣。老家的田埂边种着成片的芝麻,白露这天去看,芝麻秆上挂着的荚果还青着,可叶面上却铺了层薄白,远看像落了层细雪。爷爷总爱在这时扛着锄头去田边转,他说“白露种高山,秋分种平川”,这时候的露最养地。他走在田埂上,裤脚扫过豆苗,豆叶上的露就顺着叶脉往下淌,滴在泥土里,“嗒”一声轻响,像在跟土地打招呼。我跟着他走,看他用手指捻起一片沾了露的豆叶,凑近闻了闻,笑说“这豆荚快饱满了”,指尖上沾着的露珠子滚到手背上,凉得他缩了缩手,却又舍不得擦——那露里混着豆叶的青气,是秋天最干净的香。 水边的白露最是缠绵。家附近有条小河,平日里水是暖的,到了白露,清晨的河面竟笼着层薄雾,雾里浮着点点白,是沾了露的芦苇穗。有早起的妇人蹲在河边浣衣,棒槌敲在衣裳上,“砰砰”声惊散了雾,也惊落了芦苇上的露,露珠子掉进水里,漾开一圈圈小涟漪,把映在水里的云都揉碎了。妇人直起身时,发梢上沾了层细白,她用手拨了拨,笑着说“这天是真凉了”,话音刚落,远处传来几声鸭叫,一群白鸭从雾里游出来,鸭掌划开水面,带起一串碎露,倒像是把河面的凉都搅活了。 白日里的白露会悄悄藏起来。等太阳爬得高了,草叶上的珠儿就化了,只留下点湿痕;田埂上的薄白也散了,芝麻秆又露出青黑的本色。可凉意却留了下来,穿件薄衫走在路上,风钻进领口,竟不觉得冷,只觉得舒服——像喝了口加了冰的桂花茶,甜里带着清。这时候去菜市场转,摊主们的摊子上多了些“白露味”:刚挖的红薯带着泥,表皮沾着点湿;新摘的秋葵脆生生的,蒂上还挂着露;还有卖菱角的,竹筐里的菱角黑亮黑亮的,剥开一个,里面的肉嫩得能掐出水,咬一口,凉丝丝的甜在舌尖散开,是秋天独有的鲜。 到了傍晚,白露又会慢慢回来。夕阳把天染成橘红时,院子里的桂树花苞上就凝了层薄湿,凑近闻,能闻到藏在湿意里的甜香,像小姑娘藏在口袋里的糖,舍不得拿出来,却忍不住漏点甜。奶奶会把晒了一天的被子收进来,叠被子时,被角蹭过鼻尖,能闻到阳光和露水混在一起的味,暖乎乎的,又带着点凉,盖在身上时,像是被秋天轻轻抱在怀里。她坐在床边缝衣裳,针脚穿过布面,“沙沙”响,忽然抬头说“晚上盖厚点,别冻着”,话音落时,窗外的月光正落在窗台上,窗台上的多肉叶片上,又凝了颗小小的白露珠,亮得像颗小珍珠。 原来白露从不是冷的,它是秋天的温柔。它不像寒冬的霜那样扎人,也不像盛夏的雨那样急,它只是轻轻巧巧地来,把热意收走,把凉意留下,把草木的香、泥土的鲜、烟火的暖都裹在露里,递到人心头。就像奶奶缝在衣裳上的针脚,不显眼,却藏着疼;像田埂上爷爷捻起的豆叶,不说话,却带着盼。这凉里藏着的,是秋天最实在的好——是庄稼要熟了,是桂香要来了,是日子要慢慢往暖里过了。 等夜深了,再去看窗外,草叶上又坠满了露。月光洒下来,把露珠子照得透亮,倒像是草儿捧着星星,在等明天的太阳。这时候才懂,白露哪里是“露”,分明是秋天递来的手,轻轻碰了碰你的脸颊,说“我来了,这日子,该暖着过了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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